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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43章 口服心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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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來一回入更,應該就罷了的,畢竟明天是陳淮安今生最重要的日子,上金殿。

這一考,可不僅僅是給皇帝一個人看的。

而是,滿朝文武,不論那一部那一黨,都在盯著他這個,次輔陳澈的小兒子看。

按理此時就該睡了的,可陳淮安非得說,今夜要不再來一回,他明兒保準考不好,死皮賴臉,索纏無度,錦棠給褲帶子打的死結,最終還是叫他扯開。

這一回陳淮安才算撒開了野,著著實實,酣暢淋漓了一回。

再一回罷,已然三更了。

家裏三個進士今兒一起進殿,錦棠也睡不住,於是索性爬了起來,去給他們三個作早飯。

廚房窗臺上點著燈盞,還是四野悄寂,風微涼的暗夜,錦棠才進廚房,不一會兒裏面就傳出蔥花嗆著清油的香味兒出來。

她烙了一鍋熱熱的油餅子,又熬了一鍋糯黃米熬成的粥。

陳嘉雨松飲的餅子就著粥,連著吃了三碗,陳淮安亦連著吃了三大碗,唯獨葛青章,起來時已經到要出門的時候了,錦棠端著碗追著追著,他總歸一口沒吃,就走了。

錦棠端著碗粥,望著表哥消失在巷子的盡頭,輕輕嘆了一氣,也不知道他什麽時候才能不生自己的氣。

出門時,陳嘉雨笑著說:“二哥,您這葷開的也真不是時候,你可知道,我和青章一夜都沒能睡得著?”

陳淮安笑著拍了他一巴掌,在水槽邊洗了把手,這才出門,帶著兄弟走了。

殿試只考策問,是在皇宮內的保和殿舉行。

從五更入皇城,歷經點名、散卷、讚拜、行禮等禮節,然後頒發策題,新進階,上了杏榜的進士們便返回保和殿,於大殿之外,一人一桌,筆墨伺候,開始答題。

從進皇城,到入太廟給歷代帝王牌位行禮之前,陳淮安都沒有見到葛青章。直到排座次,考度的時候,他奇跡般的,居然依舊是排在陳淮安的隔壁。

殿試題目端地是大氣:論帝王之政和帝王之心。

這和上輩子的不一樣,大約也是因為,皇帝朱佑鎮的想法經歷,與上輩子不同的緣故。

此時天也不過大亮,眼看入六月,一輪紅日才露鋒芒,刺在臉上已經叫人覺得發燙了。

葛青章大約昨夜果真一夜未睡,臉色發青不說,唇皮一直在發抖。而且,他似乎始終坐立難安的樣子,本來大家皆是盤腿襟坐,他坐得片刻,就要調整一下姿勢。

他心裏對於錦棠一直有種又愧又憐的心,大約還攙雜著些愛意,這個兩輩子陳淮安都知道,不過,陳淮安在這方面算不上小器,可以忍之。

他只是覺得大表哥未免太脆弱了一點,須知夫妻吵架,再兇也有個和好的時候,這廝大約讀書讀太多,讀呆了腦子,連這都不懂,他要真再這樣下去,陳淮安就得鄙視他了。

只待發卷大臣一聲令下,說可以答題,所有的進生們立刻便舉筆,蘸墨,先在旁邊的稿紙上擬稿,擬好之後,必須經過修改,反覆推敲,才敢謄到卷子上。

陳淮安才提起筆來,便聽隔壁的葛青章輕輕嘆了一氣。

為防考生們夾帶小抄,殿試的筆墨,全是皇宮裏自備的。陳淮安轉頭,便見葛青章提著一只無頭的筆,正在發呆。

他的筆頭居然斷了,而且掉在了墨裏頭。

這時候他是喊來同考官,讓再給他換一支。

但是,再換了一支來,同樣,伸進墨盒裏去,頭隨即便斷。

同考官笑道:“葛進士,莫非咱們皇宮與您八字不合,人人的筆都是好的,怎麽就你的斷了?”

跟皇宮八字不合,那豈不是與皇帝也八字不合,這樣還如何作官?

葛青章忍了又忍,只得提著只爛筆,艱難的打起稿紙來。

陳淮安一看這同考官,正好,他認得,是黃啟良一派的走狗,旋即便是一笑。

顯然,斷筆這種事情,也是黃啟良給葛青章的為難。做為門下最得意的第子來培養,最後葛青章卻反水,跟著一眾落榜舉子們大鬧禦街,黃啟良是不會讓他好過的。

陳淮安也不說什麽,快速的書完了草稿,將筆遞給了葛青章,接過他的爛筆頭,道:“我再琢磨琢磨,你敢緊寫你的。”

葛青章接過筆來,也不說什麽,立刻就去寫自己的了。

一輪紅日漸漸高起,這無風的大殿廣場上,熱到人屁股發燙,當然,考生們個個也是唇幹舌裂,渴到嗓子都冒起了煙霧。

這一點,就要說錦棠的會過日子了。

糯小米粥就著油餅子,一人幹上三碗,臨進考場上把水放了,滿腹油氣,又頂飽,又頂渴,所以陳淮安和陳嘉雨此時非但不覺得熱,渴,還舒爽的不得了,而葛青章這個早晨沒吃東西的,就渴的嗓子冒青煙了。

總算熬到了中午。

宮裏按例是要賜一頓午飯的。當然,也是很清淡的飲食,才蒸好的大白饃,並一人一杯奶子,就算是午飯的。

陳淮安上輩子就是吃這玩意兒把自己吃死的,接過奶子抿了抿,便放下了。

而隔壁的葛青章本到渴的嗓子冒青煙的,端著奶子居然並不吃,趁著考官們不註意,把它推了過來,悄聲說:“陳淮安,你聞聞,這奶子怎的不對勁兒?”

陳淮安接了過來,嗅之,居然是一股子的芝麻油香氣。那裏是奶子,這分明是一杯芝麻油,要真吃下去,葛清章能把腸子都拉出來。他將自己的遞了過去,道:“你吃我這個,你這杯先留著。”

等到下午的時候,基本上考生們都已經寫備稿紙,也經過反覆的推敲,該往考卷上抄了。

一篇策問答案,要在兩到三千字之間,文筆優美,字跡工整,沒有墨點墨良,這是最基本的。

而瞧葛青章那唇色青白,面色發黃的樣子,陳淮安覺得他怕是挺不到傍晚,遂又將筆遞給他,道:“趕緊寫,寫好了你就歇著,我再來寫。”

葛青章接過筆來,咬了咬牙,便狂書了起來。

陳淮安擡起頭來,上輩子曾經多少次來來去去的這座大殿,比他想象中要新一些,更亮更刺眼。

首輔和次輔監考,還穿著內裏纻絲,外繡五彩花飾的厚重公服,頂著大太陽,就在考場之中轉來轉去。

自打入京以來,他迄今為止未見過陳澈,陳澈當然也不曾見過他。不過,兩位閣老走著走著,就停到了陳淮安與葛青章的身邊,倆人站於邊上,便小聲的談論起了今科的考生,以及河南的收成,等等朝政上的瑣事。

同樣緋面,團花質的一品大員公服,黃啟良短胖矬,簡直像只過年時披紅綠,滾繡球的胖獅子一樣。

陳澈個子中等,體態清修,皮膚清皙白透,頜下一抹青須,叫團花公服襯著,天然一種新郎倌似的清秀俊逸,再兼他雙目生的好,瞳似點漆,穩穩站在那裏,通身上下透著股子睿智。

他口才好,跟陳淮安一樣,要想奉承誰,話說的花團錦簇,總能逗的人哈哈大笑。

兩位輔臣私下不管怎麽樣,於明面上是親如兄弟,一團和樂的。

所以,這倆人就站在陳淮安和葛青章的身邊,至少談論了一個半時辰,直到正午最烈的太陽斜過去,倆位閣老這才挪步,走了。

“首輔大人替咱們擋了整整一個半時辰的日頭,要不是他,此刻我已經曬中暑了。”葛青章還筆的時候,滿頭叫汗打濕,瞧著都快要奄奄一息了的樣子。

陳淮安接過筆來,什麽也不說,提筆就書,眼看日影一點點墜落,別人的文章都快要作完了,他的考卷才起了個頭,只有臣對二字。

“淮安,淮安,你瞧那是甚?”葛青章本來都快曬暈過去了,瞧著從遠處游來一條通體花白,頭形似錐子一般的蛇,因為他自己本身怕蛇,居然又清醒了過來,緊緊的盯著那條蛇。

皇宮大內,也不知從那裏居然能游出一條蛇來,蜿蜒著,蛇頭信子梭梭的響著,居然就徑直的朝他們倆的位置游了過來。

此時已然日暮,再有一刻鐘就該交卷了。

陳淮安心中叫了聲晦氣。這也是黃啟良的手段,蛇這東西,生平最愛一種東西就是香油,只要聞見了香油,蛇肯定是得偷吃點兒的。

所以,方才葛青章那杯香油,其實是給這條蛇備的。毒蛇要吃香油,游過來之後,再把葛青章給咬死,只是巧合,純屬意外,誰能知道這他媽是黃啟良幹的?

這是來自首輔的報覆,也是座主的暗殺,葛青章這個背叛座主的門生死個不明不白,以後那個舉子還敢不拜師門,不聽座主的話?

葛青章也不知是怎麽了,挪也不挪,就那麽定定的坐著,一層又一層的冷汗從他背上往外透著。

陳淮安還在奮筆疾書,但因為香油就在他身邊放著,毒蛇已經朝著他游過來了。

蛇要偷油,就得先解決了看著油的人。這頭似錐,長及三尺的小蛇,看似小,陳淮安卻識得,這是普天下的奇毒,五步蛇。叫它咬了,人走不過五步就得死。

就在蛇豎起頭來,昂頭欲攻的瞬間,陳淮安出左手,掐住蛇的脖子,將它往自己左手上一纏,右手一直未停的,依舊在書。

天空壓來烏雲一片,起了風,這竟是個要下雨的樣子。

此時考生們陸續而起,都已經開始交卷了。

還在奮筆疾書的男人肩寬背挺,胡茬根根分明,古銅色的臉上,兩道濃眉緊簇,修挺的鼻尖上還掛著森森汗珠兒。

而他的左臂上還纏著一只三尺長的五步蛇,蛇頭就在一只杯子口上探著,這蛇,竟是在吃香油。

每每有考生捧著考卷自他身邊走過,都要嚇一大跳。

葛青章此時已經嚇傻了,只道蛇必定要咬陳淮安,陳淮安也必死無疑,豈料他竟化解的這樣快,一手禦蛇,還能一手書卷,怔了半晌,舔著半幹的唇說:“陳淮安,直到今日,我才認你是我的表妹夫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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